放工是一种狼狈的过程。厚实的眼袋枕着隔天任务的忧虑,愈垂愈深。我好不容易买了火车票,披着疲惫如刚跑完十圈的运动健将,挤进车厢里的空隙。
一旦抵达旺沙站,全力把自己推出沙丁鱼罐中涌出的鱼儿,理直喉咙管道深呼吸。大力吸进几口氧气,才肯拔腿跑到出口。肚子咕噜咕噜整半个钟头了。我放快步伐频率赶搭回家的巴士。巴士内冷气稳重的交集着喘息声习习吹散绑紧的乌发。
方踏上实地,我听见小孩的抽泣声。仔细聆听,确实是个女孩子的,而且好像……好像是我家的……心跳仆仆。啊,七岁的珍妮果真坐在冰凉的石灰地。我顿时愣住。倦意暂时消失,却显得很不解。
扑上去,接着她瘦弱的手。俯看她低头拭泪。“怎么了宝贝。”
接了气再反问,“有人欺负你?告诉妈妈。”珍妮沉默。鼻涕正阻碍她微弱的呼吸。我巡视肤上的伤势,却一点蛛丝马迹都没。我开始慌张。会不会是内伤啊?
我掌心贴近她温湿的脸颊。轻轻扶起,那排绝望已久的眼泪,注视无助的我。
嘟起唇,“刚才怎么有个叔叔叫我小佩?他……”她哽咽。“他还要抱我,认他做我爸爸!”珍妮一脸不服的样子。“爸爸不是车祸死了吗?”我知道今天肯定会到来。那死人回来了。噩梦。噩梦乍醒。
阿嬷在厨房熟睡着。收音机播的老歌依然脆亮。她对那不孝的儿子,也没什么好说的了。阿光离家后多年,我见他的次数少之又少。他说要出去闯事业,那时我还身怀珍妮,一出去就溜走五年,连两年前阿公的葬礼他也踪影不明。
回想真是满腹的气!
“他人呢?”我的手继续抚摸她受惊的个子。当时我只想着到后院抓把扫把赶走那个无赖。“他好像在后面。”女儿边说边手指后院的储藏室。我拿出薄薄的纸巾,拭干那串无辜的泪。慢慢自言自语地哄她。
“妈妈,他怎么叫我小佩?”
“谁是小佩?”
“谁是小佩?”我试问自己。会不会是当年夭折的初生儿。阿嬷到底编什么故事隐瞒他。“妮妮,可能那个叔叔搞错了。”我眼神没有保障似的存意欺骗她。草草解答后,我撑起体重,往后面走去。
阿嬷突然从厨房走出来。睡意浓郁。“他回来了?”
“嗯。”点头表示肯定。她表情上兀自木纳。心想,这些年来她为那衰仔吃了不少苦。他连家的费用都没寄回,反而还敢厚着脸皮回“家”拎自己的必需品。
“阿嬷,你坐在客厅陪珍妮。我要去找他。”
我好像吃了豹子胆的,捎出阳刚的勇气,大步大步走进厨房,看看他这次有什么把戏。
小房的门稍微移动,发出刺耳的声音。里面传来听似工具的窸窣。我乃镇定。究竟是我不肯原谅他,还是害怕碰见他的缘故让我一直踌躇不定。
“你来了哦!”他尴尬地浮现在我混淆的思绪前。我止步,看他憔悴许多,一定是在外头生活得颇辛苦的。接着潜意识地收回慈悲,装作一脸冷酷无情地,“你做么抱珍妮?”,手还插着腰。
“谁是珍妮。我根本不认识。”阿光仔细回想,“呃……外面那个?她……她是不是我的女儿?”他开始激动。结实的手臂猛抓我肩膀,把我当男人一样用力摇晃。
昏晕中,我依然选择缄默。“如果她真的是我的亲生骨肉,我一定会争取她的抚养权!”以阿光目前状况来评,他根本没有能力养儿育女。我不懈地将他推开。自信地吼,“呸,你才没有这个资格!”
《没那么简单》的电话铃声突然打断这场激烈的口水战,他转过身回应后,匆匆打包东西,没有拘束地,挺胸步出大厅站到大铁门。一辆名牌轿车在篱笆边缘煞车,我眼睁睁看着阿光上车。而当年他背对怀孕的我,决定离开家跳飞机的影片都重现在脑海。我记得他根本没有回头。他的爱,如此冷淡。如此冷静。但是,这次我能够告诉自己不再孤单了。
我仅在后头无动于衷。
女儿跑向我,握住冷去的手。“妈妈,他是谁?”
“他是个终生只能叫你小佩的叔叔。”
“为什么?”她好奇的眼神渴望着一个标准答案。
“因为他只能是你叔叔啊!傻孩子,快去冲凉。待会儿我们一家人出去吃。”
莞尔着。安抚这个无辜的小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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